新疆記憶丨穿越新疆煤海，中國最后一臺蒸汽機車“退休”了

　　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魏永貴

　　“這是礦區(qū)的一個局部，有兩臺蒸汽機車在同時拉煤。我就在鐵道邊按下了快門?！?月27日，李華拿出厚厚一沓照片，一張一張介紹著。

　　李華是新疆哈密本土攝影師。哈密是一座工業(yè)城市。20多年來，李華長期追拍工業(yè)題材，足跡遍及工廠車間、礦山戈壁，積累了大量素材。

2014年12月7日，潞新公司三道嶺露天煤礦，蒸汽機車在運煤途中。李華 攝

　　“三道嶺煤礦，是我追拍時間最長的?！崩钊A說，哈密三道嶺煤礦曾經(jīng)是我國西北地區(qū)最大的露天礦，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礦區(qū)有30多臺蒸汽機車，因年久失修陸續(xù)“退役”，“從2010年起，我就有意識地去三道嶺拍攝蒸汽機車，想為三道嶺的歷史、新疆煤礦的歷史留下一些影像資料?！?/p>

　　2024年1月15日，三道嶺礦區(qū)最后一臺蒸汽機車完成歷史使命，“落火”停運，入庫封存，它的型號是“建設8089號”。目前，哈密市伊州區(qū)將“三道嶺時光小鎮(zhèn)蒸汽火車觀光游建設項目”納入文旅項目庫和重點招商項目中，這臺機車有望在將來以新形式展示其歷史價值。

2024年1月15日，最后一臺建設8089號蒸汽機車“落火”，準備入庫。李華 攝

　　“這臺機車是我國在礦區(qū)生產(chǎn)一線最后停運的蒸汽機車，是新疆乃至全國煤礦發(fā)展史的一個見證?！惫苁形氖穼＜?、哈密左宗棠文化研究院副院長郝常立說，這臺蒸汽機車即將停運的消息傳出后，全國各地特別是鐵路和煤礦行業(yè)的文史專家都很關(guān)注，還有很多火車迷和攝影愛好者趕來三道嶺，拍攝這臺蒸汽機車最后的工作影像。

　　年輪：滄桑三道嶺

　　“講蒸汽機車，首先要講三道嶺。”

　　在辦公室里，郝常立取出一本《哈密縣志》、一本《哈密地區(qū)志》，三道嶺煤礦的傳奇歷歷在目。

　　史載，現(xiàn)今的三道嶺在清朝時的名稱是塔蘭奇，是一個只有三戶半人家的小村。1881年，左宗棠駐疆大軍在塔蘭奇新增了一個驛站，因從駐地至該驛站要途經(jīng)三道較高大的土嶺，故而命名其為三道嶺驛，三道嶺之名由此而來。

　　三道嶺有將近300年的煤炭開采史。

　　清康熙五十四年（公元1715年），這里就發(fā)現(xiàn)有優(yōu)質(zhì)煤炭。1761年，經(jīng)陜甘總督奏報，清乾隆帝下旨批準開采。

　　1885年，哈密回王沙木·胡素特用3000兩白銀將三道嶺的煤井買下，最高峰時年產(chǎn)煤炭84萬斤。新疆和平解放前，三道嶺礦區(qū)為官商合營，有煤井24口，年產(chǎn)量1200噸。新疆和平解放后，瀕臨倒閉的三道嶺煤礦收歸人民所有。

　　“上世紀50年代末，哈密現(xiàn)代工業(yè)的星星之火從三道嶺點燃?！焙鲁Ａ⒄f，那時候，全國工業(yè)一盤棋。1958年起，國家分批派遣來自東北、河北各大煤礦的工人、技術(shù)員，在三道嶺建設機械化作業(yè)的煤礦，北京、江蘇等地的700名支邊青年接踵而至，更有新招的2000多名工人陸續(xù)到崗……人煙稀少的三道嶺打破了往日的寂靜。

上個世紀80年代蒸汽機車在三道嶺煤礦運輸煤炭場景。伊軒 攝

　　1962年2月，規(guī)模宏大的三道嶺露天煤礦建設拉開序幕。

　　三道嶺煤礦當時隸屬哈密礦務局。原哈密礦務局副局長陳寶珊回憶，露天礦建設人力不足，煤炭部從9個省12個礦務局調(diào)撥了許多單位來支援。僅東北就有撫順、阜新、遼源、鶴崗等老礦務局，有的單位一下來了2000多職工，連家屬就是六七千人。雖然物資極度匱乏，但工人們?nèi)匀粦{著一股拼勁全力建設新煤礦。

上世紀80年代一輛蒸汽機車正駛?cè)肴缼X車站等待檢修。伊軒 攝

　　1970年10月1日，三道嶺露天煤礦投產(chǎn)。

　　“那時候，三道嶺煤礦設計產(chǎn)能是年產(chǎn)150萬噸，是當時西北最大的露天煤礦，哈密礦務局也是新疆第一個礦務局。三道嶺周邊幾百公里內(nèi)，有新中國成立后新建的酒泉鋼鐵廠、玉門油田及配套電廠，個個都是能源需求大戶。三道嶺的煤，對整個西北的能源供應和三線建設都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三道嶺同時也是新疆現(xiàn)代化煤炭工業(yè)的發(fā)端地之一?！焙鲁Ａ⒄f。

　　絕唱：消逝的汽笛

　　李華的攝影作品里，有很多火車司機的工作場景。每次拍完，他都會沖洗出來，下次再見時送給對方。

2015年9月25日，中秋節(jié)前夕，機務班司機班組人員與蒸汽機車合影。李華 攝

　　“蒸汽機車的歷史太長了。這是一個時代的留影，火車司機們都很珍視?！崩钊A說。

　　三道嶺的煤炭質(zhì)量好，發(fā)熱量大，曾有火電廠職工反映，三道嶺的煤燒斷過發(fā)電鍋爐的爐箅子。這么好的煤，當時被疆內(nèi)外的鋼鐵廠、電廠搶著要。

三道嶺鐵路連接三道嶺煤礦和蘭新鐵路柳樹泉車站，被稱為柳三線，是上世紀60年代的哈密礦務局為開發(fā)三道嶺露天煤礦而修建的鐵路線。這是鐵路建設者的合影。楊波供圖

　　運煤得有鐵路。原哈密礦務局總工程師劉世才回憶，那時候沒有大型設備，路基是大家用肩扛、用筐挑砂石筑成的。沒有推土機、壓路機，工人們就用筐、鐵鍬、拍笆子等工具人工作業(yè)。成千上萬的道釘全靠人工打制。第一列火車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駛?cè)肴缼X的。

上世紀60年代初，三道嶺鐵路建設者們在一臺蒸汽機車上合影。楊波供圖

　　“嗚……”汽笛聲響，火車開了?！斑旬?、哐當、哐當”……黃昏的東天山下，如梯田般盤繞的露天礦坑里，一臺蒸汽機車升騰出霧一般的水蒸氣，滿載著十幾節(jié)車廂的原煤緩緩駛來。

　　這是三道嶺煤礦每天最常見的景象。如今，蒸汽機車的汽笛已成絕響。

　　煤礦產(chǎn)量最高的那幾年，礦區(qū)擁有30多臺蒸汽機車。李華說，蒸汽機車的機組標配是4個人：司機、副司機、司爐、司旗。司機坐在駕駛座上操作機器，看不到前面的路況，副司機將頭探出窗外，盯著前方為司機“導航”；司爐負責給蒸汽鍋爐加火添煤，提供動力；司旗則負責打旗語、查看交通信號。

2014年12月7日，蒸汽機車司機張斌在駕駛蒸汽機車途中觀察后方煤炭車廂情況。李華 攝

　　蒸汽機車設計時速為70公里，在礦區(qū)載重時一般速度是每小時20公里。2016年，三道嶺礦區(qū)尚有17臺蒸汽機車在崗，其中有幾臺從1958年起一直在“工作”。

2017年11月26日，一名小朋友在三道嶺礦區(qū)向駛過的蒸汽機車招手。李華 攝

　　1988年，國內(nèi)各機車廠停產(chǎn)蒸汽機車。三道嶺的蒸汽機車逐漸用完了零部件，出現(xiàn)故障后只能拆卸“老車頭”補充。機車數(shù)量不斷減少。

　　2016年，三道嶺是全國唯一還在使用蒸汽機車運煤的地方。鐵軌上的機車都是“明星”，就連世界火車協(xié)會需要資料，都會到三道嶺來。

2015年9月25日，機務班火車司機在進行夜班交接登記。李華 攝

　　60多年來，幾代建設者都在三道嶺留下了足跡，蒸汽機車伴隨著很多人的一生。在礦區(qū)干了30多年的火車司機張斌說：“這些蒸汽機車都老了，能開的越來越少，你得愛惜它們。得自己檢查保養(yǎng)，自己修理，礦上一代代司機都沿襲了這個傳統(tǒng)。這些‘老古董’能堅持幾十年，離不開大家的精心養(yǎng)護?！?/p>

　　聽潮：能源的交響

　　哈密礦務局轉(zhuǎn)制后，三道嶺煤礦轉(zhuǎn)隸哈密煤業(yè)集團。2007年9月，山西潞安礦業(yè)集團與哈密煤業(yè)集團戰(zhàn)略重組，組建潞安新疆煤化工（集團）有限公司。

　　如今，三道嶺煤礦有1個露天礦、3個井工礦，年產(chǎn)煤上千萬噸，依舊是哈密乃至全疆重要的煤炭生產(chǎn)基地之一。

2019年12月24日，蒸汽機車牽引煤炭車皮行駛在三道嶺車站至蘭新鐵路柳樹泉站鐵路線上。李華 攝

　　10多年來，潞安新疆煤化工（集團）有限公司經(jīng)過多次技術(shù)改造，采用先進的采煤技術(shù)，大幅度提高了生產(chǎn)能力，一輛輛老蒸汽機車逐步被內(nèi)燃機車、電力機車取代。

　　新舊交替，年長的火車司機或退休或轉(zhuǎn)崗，而年輕的司機則駕駛著更先進的機車，馳騁在礦區(qū)的煤炭運輸線上。

2025年5月22日，取代蒸汽機車的新型內(nèi)燃機車在拉運煤炭。李華 攝

　　三道嶺是以一個起點，為哈密乃至新疆煤炭工業(yè)的發(fā)展播下了充滿希望的種子。

　　郝常立介紹，新疆煤炭資源總量約為2.19萬億噸，占全國煤炭資源總量的40.6%，資源量位居全國第一。其中，哈密煤炭資源預測總資源量達5708億噸。

　　豐富的煤炭資源為哈密帶來了充沛的電力，哈密成為“疆電東送”的重要樞紐，“煤在空中走，電送全中國”成為現(xiàn)實。

　　烏金滾滾大潮起，萬古戈壁開新局。盡管三道嶺蒸汽機車的身影已經(jīng)淡去，但是，未來的美好圖景正在時間的軌道上疾馳而來。新疆的煤海，迎來新的激情歲月。